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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斯科故乡记行

2000-03-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到了巴伦西亚,自然忘不了要去见识一下西班牙著名作家比森特·布拉斯科·伊巴涅斯(Vicent BlascoIbez,1867-1928)笔下的茅屋。光提布拉斯科这个名字,今天中国的中青年读者,甚至花甲以上的读者,知道的恐怕不会很多,尽管作家在20年代曾经亲临中国,尽管鲁迅曾经撰文提到过他,也尽管戴望舒曾经从法文转译过他的短篇小说(顺便插一句,鲁戴二位都只提这位作家的母姓伊巴涅斯,而将其父姓布拉斯科略去不用,以至这种不准确的提法一直沿用至今);不过,只要一提《碧血黄沙》这部40年代曾经在我国轰动一时的美国电影,知道的可能就大有人在了,尽管不知道这部电影原来就是从布拉斯科的同名小说Sangrey Arena(一译《血与沙》)改编的,同样也可能大有人在……

除了斗牛士(《血与沙》,1908)、歌女(《橙园断情》,1899),布拉斯科·伊巴涅斯还挥毫泼墨描绘了西班牙巴伦西亚地方的农民以及他们赖以生存的茅屋(《茅屋》,1898;《芦苇与泥淖》,1902)。笔者学的是西班牙语,大学时代的老师又多为西班牙人,所以,思想相对比较进步的布拉斯科的力作《茅屋》便很自然地进入了我们必读作品的书单。记得我的西班牙老师玛丽亚·列塞阿教授评析这部作品时,还向我们展示过西班牙茅屋的图片。在我的印象里,西班牙这种农舍茅屋,倒有点像我国南方农村的草房,只是屋顶两侧的倾斜度较大,墙面刷成一片雪白;远远望去,似乎能给人一种整洁、恬静的感觉,一座座地散落在广袤的田野里,仿佛湖面又泛起了一张张白帆……什么时候能亲眼见到这种颇有诗意的茅屋,我当时连想都不敢想。

不料,40年后的1998年,我竟圆了我当时不敢奢望的美梦。是年3月,我应西班牙巴伦西亚自治区议会主席曼努埃尔·塔兰孔·范多斯先生的邀请,参加一年一度盛大的法雅节即模拟人像篝火节。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东道主在我们的活动日程中,特意作了参观茅屋的安排。

应邀来访的本国和外国的宾客不少,足有三百来人,均被安排在离巴伦西亚市政府不远的五星级饭店阿斯托里亚旅馆下榻。为活动方便,我们被编成五个人一小组,并有一名巴伦西亚官员陪同。我有幸与西班牙著名雕塑家、画家阿古斯丁·伊巴罗拉夫妇,意大利佛罗伦萨市议会主席夫妇编在一组,由巴伦西亚自治区议会副主席安东尼奥·利斯·达尔塞尔先生亲自带领。

我们到巴伦西亚的第二天晚上,女市长为来访贵宾在市政府大厦宴会厅举行盛大宴会。餐毕,安东尼奥正式宣布:“明天,我带你们去参观茅屋,巴伦西亚茅屋,我想你们一定不会不乐意吧!”

话音刚落,画家夫人玛丽亚·路斯女士便欢呼雀跃:“太棒了!去参观茅屋(la barrca)!不过,la cabaa也是茅屋的意思,不知和la barraca是不是一回事?”

安东尼奥回答得很干脆:“不是一回事。la barraca是巴伦西亚独有的,只有我们巴伦西亚的那种,才叫做la barraca,不能称之为la cabana,你们明天一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我们在旅馆一楼大厅集合等候。安东尼奥准时来到大厅。但见他只身一人,没有任何随从,我心里很纳闷:“堂堂一个副议长,出门远行,难道真无一人保驾?”正犹豫间,只听得安东尼奥一声招呼:“人齐了,好,咱们走!”

我们一行六人,加上两名司机,也不过八人,可说是真正名副其实的轻车简从。我和同车的画家夫妇虽是平民百姓,可另一辆车里坐的都是正经八百的高官。此行虽不是什么正式考察或我们惯常用的套话曰视察,但安东尼奥进行的毕竟也是一项公差吧,随从几乎等于零,这倒让我始料不及……

一路上,听司机的热情介绍,画家夫妇和我才知道,我们要去参观的那座茅屋,是位于巴伦西亚市之南的名为“洛奇”的茅屋,而“洛奇”茅屋又在面积为34平方公里的拉阿尔布费拉湖(la Albufera)的南端。所以,行程是从巴伦西亚市出发,经过20来分钟的路程,先到湖的北端,然后坐船去“洛奇”茅屋。司机还告诉我们,随着历史的进展,这种昔日农民居住的茅屋大都已拆除消失了,如今仅保留几处作为时代的见证或旅游的景点,我们要去参观的“洛奇”茅屋,是最接近布拉斯科·伊巴涅斯笔下描绘、也是最为出名的一处。

不一会儿,我们弃车登船。机动小船载着我们一行七人(另一位司机未下船)开出狭窄的码头河道,几分钟便驶入浩淼的湖面。我环顾四周,但见沿岸一排排高大茂密的芦苇,郁郁葱葱,正随风摇曳。啊,我猛然想起,这正是布拉斯科笔下的芦苇啊!这正是作家笔下描绘的用来盖造茅屋的芦苇啊!我突然感到异常亲切,感到走近了作家。随着马达的嘎嘎声响,时不时地从芦苇丛中惊飞一只只野鸭、鹭鸶,以及一些我不认识的肥硕的水鸟。它们似乎不怎么怕人,惊飞后,展翅在空中盘旋,等我们走远,复又飞落原地。此情此景,不由得令我恍若置身我国江南的芦苇荡了。

小船在湖里足足漫游了30分钟,我们便看到对岸显现的一座房。“la barraca!”佛罗伦萨议长夫人立竿见影地学以致用,首先喊了起来。是的,这就是“洛奇”茅屋。小船停泊后,我们上岸登陆。房东兼管理人约莫50来岁,是一个粗壮结实、精明干练的庄稼汉。他首先带领我们观察茅屋的外形:这是一座典型的巴伦西亚茅屋,占地约40余平方米,不算小。四堵墙用砖砌就,屋顶则用编扎得密密厚厚的芦苇铺架,然后抹上一层层细腻粘稠的泥巴。我问房东:巴伦西亚湿润多雨,住在这样的屋顶下面,难道不怕漏雨?房东笑答:先生尽可放心,我们巴伦西亚的芦苇和泥巴是特别结实牢固的。就着这个论题,他介绍说:茅屋是巴伦西亚农场地区的一种住宅,主要的建筑材料便是遍地皆是的芦苇和泥土。生活贫困的农民和渔夫大都盖这种茅屋栖身,因为只要肯出力,谁都可以住上这种简易经济而又实惠舒适的房子。屋顶铺架的坡度较大,显然是考虑到不积存雨水,而让其倾泻地面。

屋里打着隔断,分里外间。墙上也是一片雪白,点缀着圣像、壁灯、瓷盘、各种常用的农具,摆放得错落有致,透出一股浓郁的农家生活气息。里外屋都是一水儿的石砖墁地,那别致的自然花纹,映衬出主人不俗的艺术品味。外屋是起居间兼接待室,砌有一面壁炉。摆设的家具是一张小圆桌,几把靠背木椅。里屋是厨房兼餐厅。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厨房墙上挂着一只皮制酒囊,想必这是主人心爱的物件。西班牙文学作品如《堂吉诃德》、《小癞子》里,常常提到这种酒囊。如今,在城里用的人已不多了,但在小镇乡村,依然随处可见。据说用这种皮制酒囊装酒,酒味可经久不变。喝时,把酒囊高高举起,用手指轻轻挤压,对准嘴巴,酒水便从皮囊小孔流出,形成一股细小的水柱,流进嘴里。饮者要掌握一定的技巧,酒柱才会准确无误地射入口中,否则喷得一头一脸,便狼狈不堪了。里外屋都搭有一层阁楼,外屋的用以存放常用物品,甚至住人(一般在外屋搭铺睡眠);里屋的则搁置炊事用具、农具、渔具以及狩猎用品。笔者看到里面藏有一只木鸭,那是打野鸭时用的一种?子。

房东恐怕不光是庄稼汉,也精通文墨。他给我们讲解道:“巴伦西亚的茅屋,已经有好几百年的悠久历史。在巴伦西亚圣比奥五世博物馆就藏有一幅海梅·德·马丁在1417年绘制的油画,画面上就有两座茅屋。我们这座‘洛奇’茅屋独门独院,而且依湖环水,风景特别宜人。相传西班牙著名画家弗朗西斯科·戈雅(1746-1828)也曾经到这座茅屋小住数日度假呢!”说着,拿出一张纸,补充道:“你们瞧,这上面印着戈雅的一番话呢!”

我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份影印件,是戈雅于1790年8月3日写给他的朋友马丁·萨帕特尔的一封信的片断。戈雅是这么说的:

“亲爱的马丁,你恐怕想像不到这里的雾气是怎么涂抹远处的天际的,它将水天连成一片,扩展了湖面。听人说,过去城市就是这么沐浴在湖水之中的。我现在住在一座屋顶用芦苇铺架的茅屋里,后面那间小屋,圆圆的,好像马屁股一样,当地人就是这么说的。”

“我整天都打猎,你眼馋吧!我要是想打野兔,我就用枪瞄准拉德韦萨山,那儿长满了松树和芦苇;要是我想逮水鸟,我就向人要一只小船,泛舟湖上去打枪。我在当地猎人中间博得了一点儿名气,他们对我的绘画一无所知,还以为我生来就是一名猎手呢……”

“打完猎,我们才用午餐。他们给我和佩帕(笔者按:系画家情人)端来一盘鼠肉米饭,一盘鳗鱼,真是好吃死了!还有一种湖里的养殖虾,味道也十分鲜美。如果没有那些叮咬我们以大饱它们口福的蚊子,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了。”

不过,戈雅乐则乐矣,但还没有乐到欣然命笔,把茅屋搬上他的绘画里的程度。真正使巴伦西亚的茅屋在西班牙、在欧洲乃至在全世界出名的,还是深切热爱并同情巴伦西亚农民,一度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巴伦西亚作家布拉斯科·伊巴涅斯。晚年,作者为实现其造福农民的理想,在阿根廷还办了一个庄园,为无地可种、生活无着的农民提供生活和劳动的场所。这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空想,但他的精神不得不令人感佩。令人惊奇的是,今天居然还有人继承他的遗志,默默地在做这种工作。安东尼奥在那次巴伦西亚女市长举行的宴会上,就介绍我认识了一位阿根廷小姐,她就是现任布拉斯科·伊巴涅斯庄园的主席或曰市长。可见,总还有人记得这位天真然而认真的作家的!

我们这个国际参观小组心满意足地从原路返回,又到了巴伦西亚市。安东尼奥早就在一家有名的饭馆订了座,请我们品尝真正地道的巴伦西亚菜饭。还是我们这么几个人,大家说说笑笑,无拘无束,还不时地开开玩笑,简直有点我们中国所说的“至亲无文”了。用餐落座时,两位司机也和我们平起平坐,不分尊卑。我只是从他们举止拘谨、苟于言笑的表现里,才看出他们对长官还是有点惶恐的痕迹。不过,也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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